什刹海 自由穿梭随风吟唱

2012-12-18 19:34:51  旅游养生 >

  一

  永定河,北京的母亲河。她从京西的大山中奔涌而出,只匆匆看了儿子一眼,便遵照大自然的安排,继续向东南方流去。于是偌大的北京城里少见水泽,只有数个海子,像亲密的姐妹,手牵着手连在一起。

  她们是中南海,北海,什刹海。三姐妹中,中南海就像一位嫁入豪门的贵妇,侯门深似海,总是披着神秘的面纱让人难得一见;北海,青春靓丽的少女,“让我们荡起双桨”,那首童谣永远流淌在记忆的长河里;而什刹海,她没有两位姐妹的华丽衣裳,因为她嫁给了平民。金雕玉饰的龙楼凤阁和逶迤绵长的暗红高墙,都与她无缘。但是,她一定是姐妹中最快乐的,因为,只有她才能融入到百姓们的生活中。河畔的青砖瓦房,家家垂柳,户户炊烟,四合院里每天演绎着新的平凡故事。来来往往的行人,不论是神色匆匆还是安逸散步,谁不曾向波澜不惊的湖水投去亲人般温切的目光。

  什刹海又分为前海,后海和西海,其中尤以后海最为著名。白日里,这里被称作“北方的水乡”,旅者的天堂。从宋庆龄故居到“银锭观山”,再到恭王府,郭沫若故居.....昔日风云人物的深宅大院,如今只需手持一张门票就能任你徜徉。而当夜幕低垂,华灯初上,新建的成群酒吧就成了夜游人的港湾。酒到酣处,冷不丁会有一曲微带醉意的歌声,伴着河畔夜风徐徐飘来:“One night in Beijing,你可别喝太多酒。不管你爱与不爱,都是历史地尘埃……”

  从什么时候起,后海变成了酒吧的天下?如果知道答案,我会赶在那天之前,去逛夜色中的后海。那时,河两岸少有过往车辆吧,听不到多余的噪音,这里就像睡着了的古镇老街。不,分明是时光倒流了:黑漆漆的河面上,一位老者的敲梆打更声四处飘荡;平平矮矮的四合院门前,挂着两只大红灯笼,是不是只需我轻叩大门,就会有身穿马褂的主人出迎作揖.....终于有一天,霓虹和喧哗取代了原有的朦胧和苍凉。斑驳青砖的背后,是酒色迷离的酒吧;沿湖烟柳边,充斥着花样男女的喧哗。来到这里,你必定在寻找着什么。只可惜,别人寻找的东西和你的不一样。就像在丽江,品味孤独的人和追求疯狂的人总会难以避免地撞在了一起。前者,只能默默地选择躲开,因为,你来晚了。

  午后,在什刹海边游走,来到著名景观“银锭观山”。君笑,山到处都是,有什么好看的?原来,前海和后海之间横卧着一座“银锭桥”,长不过十一,二米,宽也就七米左右。别看它个头小,站在其上却能看到远处连绵不绝的西山。辛弃疾说:“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”远山,碧水,绿树和石桥相互映衬,引得不少文人墨客在此咏诗抒志,连老百姓也争相观看,遂成为京师一道平民化的盛景。

  那时的西山,就是一道平民化风景,任何达官显贵也无法将它圈为自己的地盘。一位作家曾说:“这是一座水平展开的城市……在城市各处,由东向西的开阔的视野走廊,使如画的西山尽收眼底。”可如今,被污染的空气和无数现代化高楼把西山挡住了。在闹市区,即使把眼睛眯成一条缝,也看不到西山的所在。那么,辛弃疾的诗是否可以改成:我见青山无踪影,料青山也难见到我——西山不见使人愁呵。

  如此说来,“银锭观山”已经算很幸运了,至少能看到西山,虽然有一座大煞风景的白色高楼冒冒失失地站在西山跟前。我想,以后会不会有第二座,第三座高楼拔地而起,直到把西山完全遮住?湖边的树木老高老高,是否刻意想把身后的刺眼物体挡住?

  二

  什刹海哺育了清朝第一词人纳兰容若。在青青河畔,容若度过了他富贵而又苦短的三十一个春秋。生于斯长于斯,我相信,没有什刹海波光粼粼的似水柔情,就没有这位“千古伤心人”的一咏三叹。“开门即水,这里太像江南了!”我踏进这座昔日的纳兰府邸,回首身后景象,忍不住脱口说出。

  或许,容若就是把他的家当作诗画中的江南了。来往于容若家中的常客,个个是满腹经纶的汉族名士:顾梁汾,徐健庵,朱彝尊,姜西溟,陈维崧,吴兆骞,顾贞观.....他们大多是空有才学但郁郁不得志之人,“一时俊异,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”,有的更是戴罪之身,而容若虽为满洲贵胄,却平易近人,爱才如命,以词学文章与他们成为忘年至交(这些人的年龄比容若少说也要大了一辈)。他们往往昨日还在花间草堂博览群书,今日便去通志堂作《通志堂经解集注》,明日又前往渌水亭吟诗作对…..一座座典雅的亭舍,无不配以优雅的名称。朱,陈,纳兰三大词家汇聚于此,纳兰府邸几乎成了当时中国最高级别的文学殿堂。你无法想象,他的父亲便是权倾一时的大贪官纳兰明珠,而他自己却玉洁冰清,被称作“天下第一等有情人”;你无法想象,出生显赫少年得意,二十二岁就已经是康熙皇帝身边一等御前侍卫的他,写下的词却如此多愁善感,仿佛心伤累累,“容若词一种凄婉处,令人不忍卒读,人言愁我始欲愁。”你更无法想象,时至今日,仍有人在每年的五月三十日,纳兰的忌日,为他烧纸;仍有人在每年的中秋节,为纳兰放灯。

  非关癖爱轻模样,冷处偏佳。别有根芽,不是人间富贵花。

  谢娘别后谁能惜,飘泊天涯。寒月悲笳,万里西风瀚海沙。

  如果李煜没有亡国,我们今天必然读不到“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这样的好词。同样,如果容若“有其父必有其子”,遵循明珠为他设计的官场道路走下去,他也不会成为一代词坛巨匠。只是,同为千古伤心之人,李煜作为亡国之君,亲手断送了大好江山,他没有理由不悔恨自己的愚蠢,没有理由不思念过去的锦衣足食。而容若,你的文才横绝中国,武功亦深得康熙皇帝赏识,前程似锦人人称羡,却为何说自己“冷处偏佳,别有根芽,不是人间富贵花”?

  是了,你不要荣华富贵万贯家财,甚至厌倦官场不求功名,虽“身在高门广厦,常有山泽鱼鸟之思”。你只希望,能和你的那些文章朋友一样,身轻如燕毫无拘束地来往于大江南北之间,就像当年的李白,杜甫,漂泊于世,每到一个地方留下一句诗篇,仅此而已。你一定会先去你最向往的江南,然后入蜀,接着去长安,塞外…..可是,没有机会了。身为皇帝身边的一等侍卫,你责任重大,必须随时在宫廷里伴随天子左右听候差遣。有一次,皇帝出巡外省,命你随驾同往,终于能如愿以偿见识一番外面的山水世界。你兴奋地跑回家整理衣物准备出发,可最终却发现,自己还是要寸步不离地跟在皇帝身后,时刻保护皇帝安全,容不得半点差池。容若呵,你就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俊鸟,有着无比清脆甜美的音喉,但你的一生注定只能在某个狭小的空间里度过,无法和其他鸟儿一样,在树林中自由穿梭飞翔,随风吟唱。

  山一程

  水一程

  身向榆关那畔行

  夜深千帐灯

  风一更

  雪一更

  聒碎乡心梦不成

  故园无此声

  如果做一项民意调查:与康熙最亲密的人是谁?绝大多数人会说:韦小宝。如果虚拟人物不计呢,恐怕非福全和曹寅莫属了。容若呢,与康熙朝夕相伴近十年,算不算最亲密的人之一?他俩年龄相仿,又都兼爱文章武功,如果没有君臣之分,他们会不会成为最好的朋友?

  奇怪的是,尽管两人近在咫尺,天生英明睿智神武的康熙皇帝丝毫没有察觉到你有何不快,他读过你的词吗?他知道你自称是“人间惆怅客,不是富贵花”吗?他了解你对自由之身和山水之间的向往吗?在他的眼里,你始终是一位克尽职守的贴身心腹,是能够分君之忧的左膀右臂。即使在你父亲纳兰明珠和索额图之间的党争日益激化之时,康熙对你仍然深信不疑,并委以大事。爆发于康熙年间的雅克萨之战,清军大获全胜固然是统帅指挥有方。但是,没有先前容若轻骑简从,深入虎穴探明沙俄军力虚实,记录雅克萨城周围地形风貌,只怕清军没有赢得那么轻松,沙俄也不会乖乖地在〈尼布楚条约〉上签字。可惜的是,雅克萨捷报晚来了一个多月。那时的容若,已经摆脱了困扰其一生的束缚,他的思想和灵魂,终于可以随处飘荡。

  残雪凝辉冷画屏,落梅横笛已三更。更无人处月胧明。

  我是人间惆怅客,知君何事泪纵横。断肠声里忆平生。

  容若离开三年后,明珠从位高权重的相位重重地摔了下来,纳兰府从此一蹶不振。乾隆年间,这里成了皇十一子永瑆的府邸,容若生前最喜欢去的“渌水亭”被改建成“恩波亭”。再后来,成了末代皇帝之父醇亲王载沣的府邸。居住在这里的最后一位主人,是“国母”宋庆龄。纳兰府几度易人,不知道被不同时期的主人依个人喜好改建了几回。哪一间房屋才是当年容若的卧室和书房,哪一棵树见证了当年容若和他妻子卢氏的夫妻恩爱,哪一座亭子才是当年容若及其诗友意气风发的吟诗之所?

  找不到答案,风流被尘土掩盖,“纳兰迷”的伤心之处。走出故居大门,任你心潮起伏,什刹海依旧波平如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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